“其三,若欲言己之打算想法,则无论对方打断、疑问、插话,则可目视之,静待其说完,继续未尽之言即可,不必解释、理会。”“除此之外,保持沉默,不要在公开场合发表明确意见。”以上四条,足以应付刘辩所有正式场合,对外交流。这年头,沉默寡言并不是坏事,毕竟子曾经曰过嘛: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。而照顾过狸花猫,干农活和手工,让刘辩速成灵活干练,重复劳动磨砺他的耐心和忍耐,并增强他的体魄。而一个人行动灵敏,哪怕不说话也会让人产生,他聪明的认知。刘宏说他儿子轻佻无行,于是荀柔就用最重的东西压住他生命。没有什么,比生命更重,更沉,如此而已。“先生,全都要割掉吗?”刘辩望着田中稻穗,满眼不舍。这毕竟是先生和他这几个月辛苦种出来的。“正是,谷物种之以为食。”荀柔道,“此处近一亩,民间一亩收八石可谓良田,收五石可称中田,收三石为下田,今日先收割,晒两日,三日后再打谷,且看能收多少粮食,如何?”“是。”刘辩看着满田稻穗,不由有些兴奋。等收至一半,他又在田中寻见一根一茎两穗的稻穗,更加高兴了。“先生,此乃祥瑞!”刘辩将稻穗举到荀柔面前,献宝似道。荀柔对他微微一笑,“是吗?”一茎两枝的稻穗,两枝都营养不足,长得并不饱满。刘辩望了望他的表情,在袖中握了握手,暗暗给自己鼓劲,“近来,先生有些郁郁,不知是何缘故,可否告知于辩?”荀柔看着他真诚的目光,垂眸片刻,突然目光一抬,“你想知道?”“是。”刘辩毫不犹豫答应。“好,将这里收完,我们便出门。”“出门?”刘辩惊讶。“正是。”荀柔并未让人驾车,让人取来斗笠,不需换下田的衣衫,只带了两个随行青年,连典韦都因为太有辨识而被他留在府中。直接带着刘辩,绕过可能被人认出的铜驼大街,走穿小路,绕道北宫西门。“这…这是什么味道?”刘辩闻到一股特别浓烈的臭味,难闻得让他想呕吐。这臭味,是他至今生命之中,从来没有遇到过的,于是臭得无法形容,只觉得比史家茅厕都要臭好多倍。“闻到了?”他回头,看他兰枝玉树,清尘不染的先生,眉心微锁,似有不适。“先生你怎么了?”刘辩连忙扶住荀柔的手臂,“可是身体不适?我们回去吧。”这段时日相处让他知道,先生身体不好,是时常生病吃药的。 荀柔摇摇头,“皇子可之这里是何处?”“……嗯,”刘辩观察着他的神色,小心思索回答,“这里是雒阳秽物堆积之处吗?”“秽物?”荀柔眸光微转,手捂住唇边,仿佛思索了片刻,缓缓点头,“此言也有道理随我前去看看吧。”刘辩又望了一眼他的脸色,点头,“是。”这是一片杂乱、污秽、肮脏、臭气熏天的地方。一片广场一样的空地,横七竖八堆积了比人还高的木堆和石堆,地上都是一滩一滩的污水。木头又粗又长,有刘辩记忆中宫殿梁柱那样粗,比梁柱还长,有些木头被雨浸过,边缘朽烂或者鼓胀。在这些木石之间,躺着一些很脏很瘦的人,就像在臭泥里滚过,连脸都脏得看不出五官,头发也糟乱,衣服破烂,就那样毫无礼仪的,伸直张开腿躺着。“这里?”刘辩忍不住转头,迷惑的看向先生。“嘘”荀柔竖起食指在唇间,“这里是北宫西门,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,都不要出声。”“……是。”荀柔眉间闪过一丝无奈,这孩子始终改不掉腼腆低头的习惯,就显得不够大气。他们到的时候刚好,并没等多久,关闭的宫门就缓缓打开………方才入秋,正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,头上晴空一片,炽烈的太阳光,如同千万金针,如暴雨梨花持续输出。铺地的青砖被晒得滚烫,几乎可以煮熟鸡蛋,烫得膝盖火辣辣的疼。厚重高耸的宫墙阻隔了风。荀柔穿着一身玄色官服,跪在北宫门前。自清早被宣入宫到现在,在没有垫子,晒得像铁板烧一样的石板道上,已经跪了将近三个时辰。黑色吸热,古人诚不我欺,他苦中作乐地想,就现在这身衣服,被引燃起来,他都不觉得奇怪。头顶晒得要冒烟,嘴唇干得要蜕皮,后背炙烤得要熟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肉香。青砖地面、周围宫墙渐渐活过来,缓缓起伏、摇晃、忽近忽远,似有水迹,光影远远近近,忽明忽暗,仿佛下一刻就要沉入黑暗。“荀侍中,”一双宫中皂靴出现在他面前,声音带着笑意,“陛下有请。”荀柔闭闭眼睛,咬了一下舌尖,缓缓站起身来。张让望着他从容的姿态,虽有些诧异,然还是心底冷哼一声。“请。”荀柔克制得轻轻一点头,没让这一下完全失了重心,让自己向前栽下去。“卿果然是天然丽色。”依旧躺在竹林小亭的刘宏,欣赏的望着荀柔容颜,“先前见卿,虽肤色皎洁,然少欠血色,如今正当好,面如三月桃花艳张常侍你以为呢?”